真和

*end（终于写完一篇了！感动一下！）

*前文稍微做了点修改，之前站在门口的女孩子是与阿青同学了几年的傅蓉，傅蓉小姐姐真是辛苦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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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病历】

 

那一天，即便事后想起来也让人心惊。

诸葛青被那高个儿壮汉一把推向墙角，趔趄了一下，差点摔下去。他扶着墙壁半撑着，抹了一把脸，强自镇定地说：“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的。”

“瞧你长的。”那壮汉抱臂，投下的阴影挡住了小巷本就昏暗的灯光，“你可考虑好，我的拳头可不管你是男是女。”

周围的几个小混混吃吃笑起来，一个尖声讽刺了一句“可不就是个娘们”，立刻引发了一波更高声的嘲笑。

诸葛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。他的手机早就在它露面的那一刻被摔烂了，这条小巷又足够偏僻，几乎没人会经过。就算他的室友奇怪为什么他还没回寝室，也绝对找不到这里。

他孤立无援，但若是要他承认莫须有的罪名，那他宁愿挨一顿打。

“我们没工夫跟你耗。”那壮汉又说，“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
诸葛青掷地有声：“我没有！”

“也行。”那壮汉活动了下手指，“反正不管你承不承认，今天你也逃不了了。”

话音未落，拳头便跟冰雹似的砸下来。他奋力挣扎反击，但又如何能以一敌五？那些人渣最终将他掀翻在地，一脚踹向他的腹部。诸葛青用尽全力翻身，用后背挡住了这一击。

他几乎站不起来了，只能努力护住头和脸，靠着墙，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。谩骂声与击打声充斥着耳膜，腥甜味涌上喉间，痛觉由尖锐变得麻木。他咬牙忍受着，心底何尝没有过一点异想天开的念想，希望有人能神兵天降，帮他一把。

可他又想，在这夜色与罪恶笼罩的小巷，谁又会来这种地方呢？

“住手！”

还真有，诸葛青苦中作乐地想，这可能是我被打脸打得最开心的一次了。

所有人都停下动作，向巷口看去。巷外明亮的灯光照在那人身后，使他的脸模糊在了阴影中。从诸葛青的角度来看他挺高，但再高也无法改变他只有一个人的事实。

高个儿壮汉威胁道：“少管闲事。”

“我这人就爱管闲事。”那个人闲闲说着，一边向他们靠近，“寻衅滋事可是要被开除的。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吧？”

几个混混交换了一个眼神，那壮汉上前两步：“再靠近，连你一起揍！”

那人已经走得很近了，近到足以让诸葛青看清他的脸。来人面上毫无惧意，仿佛和他对视的不是一个壮汉，而是什么幼儿园的小姑娘。

诸葛青捂住嘴，一声“王也”堪堪卡在喉间。他往阴影里又挪了挪，心想算了，还是假装不认识吧，省得还要连累一个。

“行啊，那你今天就跟他一起吧！”壮汉最终沉不住气，一拳直冲王也面门。诸葛青的心提到嗓子眼，却只看他头一偏，反手一抓脚一勾，那大汉便摔倒在地。王也低头盯着他的对手，声音沉沉：“先说一句，我可是练过的。”

噢，传统武术协会的会长，诸葛青想起来，心说我以前还以为只是个空架子呢，真是罪过罪过。

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。王也一个人站在那，面对一群牛鬼蛇神却毫无惧意。那壮汉想要爬起来反击，被他先一步压住脖颈，一记肘击直冲面门。第二个扑上来，他后撤一步跃起，一脚将对方撂倒，第二脚踢在第三个的膑骨上，趁对方直不起身时一掌将他拍向墙壁。第四个慌忙摆好架势，被王也虚晃一招骗过，一个擒拿制住，压在地上。

第五个还站在诸葛青身边，没敢冲上来。王也扭头看向他，怔住了：“诸葛青？”

“小心！”

先前被击倒的三个几乎同时发难，王也矮身躲过一个，绊倒第二个，却还是被那壮汉击中。他退后两步，咳了几声，眼神锋芒毕露：“我来之前已经打电话给保卫处了。本来只是想警告你们，现在看来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。”

情况几乎瞬间被逆转。诸葛青瞪大双眼，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武打片现场。王也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却又招招精准狠利，直击那五个人的肋下、腹部、面门等要害，令他们发出声声痛呼。在保安们提着手电与警棍姗姗来迟之前，那五个人已经都被揍趴在了地上。

“还来么？”他低头看着他们，小幅度活动着腕骨，声音是从未听过的冰冷。

几个保安将五个人拉起来带走，王也跟他们打了个招呼，连忙跑到诸葛青身边：“怎样你还好么？能站起来么？”

“没想到学长这么厉害。”诸葛青勾了勾嘴角，却牵到了脸上的伤，“哪天教我两招，我就……嘶！”

“快少说两句吧！”王也将他搀起来，“你稍等一下。”

他让诸葛青扶着墙，便跑去巷外，没一会开着辆小电瓶进来停在他面前，又去扶诸葛青上车。紧绷的神经松下来，诸葛青只觉疼痛和劳累潮水一般涌上四肢，几乎要抬不起腿。王也半拉半抱将他弄上车，安慰性地握了握他的手：“抓好了，我带你去医院。”

已经过了学校的门禁时间，校医院几乎没有其他病人。王也拿学生证去挂了号，又买了本病历，便扶着诸葛青去看医生。

“等等学长。”诸葛青说，“你流鼻血了，都快滴下来了。”

小巷里灯光昏暗，他一直看不太清，现在在医院苍白的节能灯下，两个人都显得分外狼狈。

王也随手一抹：“我没事。”

他俩几乎被医生骂了个狗血喷头，医生一边给伤处上药一边训斥他们，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分外刺耳：“以后想不想走路了？想不想拿重物了？年纪轻轻不爱惜身体。还有头上这块，啊？再严重一点就是脑震荡你知道么？”

王也唯唯诺诺地应是，一点也没有刚才一挑五的神气，蔫得像打了霜的茄子。

医生上好药后又叮嘱了他们几句，便回了诊室，将他俩单独留在了病房。

王也将门一关，回头问诸葛青：“怎么回事，你说清楚。”

他皱着眉，神情严肃，黑色的眸子里混合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。诸葛青闭上眼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哎，挺丢脸的。”

这件事可以追溯到他们俩上一次见面，也就是秋季协会招新的时候。当时诸葛青抱着吉他弹唱的形象深入小姑娘们的内心，很快便被评为管院院草，也算成了个公众人物。而与此同时，向他示好的女生数量暴增，女生们甚至自发组成了粉丝团，口号“阿青就是道，阿青就是理。”

但无论公众效应如何，诸葛青也还只是个大学生，面对女孩子的示好他当然会考虑更密切的关系。然而也许是众人的吹捧太多，也许是一时被蒙蔽了视线，又或是什么别的什么原因，总之，他交往了一个不合适的对象。诸葛青在与她约会数次后很快发现了这一点，便婉言分手。

这一分手，女生便崩溃了，将性格缺陷展露无遗。她四处哭诉诸葛青的“渣男”行径，便被她的追求者知道了。那男生据说追了她好些年，本来看着自己女神投入别人怀抱就已经很不爽了，没想到还是个“渣男”。这个追求者的偏激比起那女生有过之而无不及，便在外找了一群小混混，要教训诸葛青一顿。他借到了那女生的手机，假装约诸葛青见面，说“要为自己之前散布的谣言道歉”，而诸葛青没有多想，直到他来到指定地点，被几个人推搡进那条小巷。

王也沉默了一会，问他：“约这么个偏僻的地方，你就不奇怪么？”

“我们以前其实经常去那附近。”诸葛青说，神色有点赧然，“没什么人嘛，你知道的。”

单身多年的王也学长愣了一下，端着水的手有点僵硬：“总之你自己小心点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诸葛青说。在这一刻他不像球场上那般锋芒毕露，也不似招新时那样对女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他不像王也见过的任何一面，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，头上缠着绷带，袖子上蹭了点血迹，看起来孤独又脆弱。

他的声音还有点哑，偏蓝的眼睛里满是歉意：“真的很对不起，把你牵连进来。还有，谢谢你。”

之后的事情反倒出乎王也的意料。他后来去保卫处，听说诸葛青要走了他们的聊天记录，然后给了那个雇人行凶的追随者应有的惩罚。而那个女生遭到粉丝们的群起围攻，也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。

至于诸葛青本人——医生本建议他留院观察一天，结果王也回寝室冲了个澡，再去时却已经人去床空，只听护士说他的室友把人带走了。

这样。王也握着手机，无端的有点生气。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，万一再被人围了我可不管。

【——】

 

诸葛青歪着头想了会，总算记起了前因后果：“噢，因为很丢脸嘛。早上人那么多，大家都会发现我被打了一顿，还不如趁晚上没人赶紧回寝室。”

王也：“……就这？”

“偶像包袱可是很重要的啊。”诸葛青摊摊手，“要我像你这样穿个裤衩出去，还不如让我穿裙子。”

王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头裤衩，又瞥了眼诸葛青的低腰牛仔裤，不置可否：“老青，你弯个腰看看？”

诸葛青一脸警觉：“干什么？你要大白天耍流氓？不弯！”

他冲王也做了个鬼脸，接着去拿放在衣柜高处的吉他，伸手时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腰腹，人鱼线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肌肉，上面还有一点未消退的暧昧的痕迹。

王也咳了一声，转过头嘟囔：“至少不会引人犯罪。”

诸葛青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宝贝吉他拿下来，见他望着窗外发呆，拍拍他的肩：“咋啦？偷懒呢？现在离搬家公司的人上门还有半小时，你都清好了么？”

王也环视周围：“我觉得没啥了。最后检查一遍？”

他们把箱子排好，一起去查了一圈。这间合租的小屋不大，也就一室一厅外加一个阳台，两人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就查完了。

“行了，都清完了，真是累死我了。”诸葛青往光秃秃的床板上一坐，“哎哟，真硬。”

王也笑出声：“床板能不硬么？”

他挨着诸葛青坐下来，揽住他的腰，一时无言。自从他们同居之后，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光总会伴随着没完没了的亲热和某些限制级画面，但显然他俩现在都没这个打算。

这间屋子承载了他们一年的时光，在临别之际，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诸葛青拖着箱子和行李搬进这间屋子的情景。那时他们互通心意不久，碍着性别问题，从没找到过合适的机会亲吻。那天他领着诸葛青进来，站在客厅，拉着他的手说：“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了”时，诸葛青手一松，行李“嘭”地落到地上，而他双手捧着王也的脸，不管不顾地吻上来。

那是他们的第一个正式的亲吻，急切的，温暖的，甜蜜的，几乎要让人溺于其中，就连日后回忆起来也是那么的香甜。他们唇齿相连，舌尖一寸一寸开拓疆土，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。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，逐渐起了点儿微妙的迷情反应。

“老王，你在想什么？”诸葛青出声打断他的脑内小剧场，“笑得怪渗人的。”

王也实话实说：“在想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，我们在客厅接吻。”

诸葛青哦了一声，客观地指出：“我觉得作为我们的第二个吻，它有点激烈过头了。”差点就擦枪走火了好么。

“嗨，难道不是你先扑过来的么？”王也捏捏他开始泛红的耳尖，“而且相比起来，第一个根本就是蜻蜓点水。”

“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。”诸葛青看了眼表，“还有时间，我给你看个东西。”

“你又想起什么了？”王也跟着他走到客厅，看着他在某个箱子里翻翻找找，最后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。

“是照片。本来打算做礼物送给你的，但是那天出了点小意外。”诸葛青一边打开那个盒子，一边解释，“虽说这礼物已经没啥用了，但是我修得那么辛苦，怎么着也得给你看一眼才行。”

【照片】

 

七月底的时候诸葛青刷出了王也的一条新朋友圈，写着“没戏了，收拾收拾打道回府”，配图是一张不知道哪里的风景照。他翻了下评论区，想起之前王也提过，说要去参加Q大的夏令营。现在看来是没捞到保研资格，只能回校准备考研或者保研本校了。

他一开始没太在意，这个暑假自己又要交接学生工作又要搞实习，也挺忙的，所以只是和王也发消息安慰了两句。而直到九月的某天他去图书馆，正好看见不远处的自习室里王也奋笔疾书，面前摞着半人高的参考书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，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。

王也已经大四了，为了准备读研，他将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位学长，而不管对方选择了哪条路，他们终归会经历一场别离。

学生时期的友谊常常因为升入不同的学校而淡化，所以我和王也也不能免俗么？

他想起初见时的那只护腕，后来他上场也带过几次，队长笑着说“你真要拿它激励自己啊？”，实际他自己心里清楚，带着不过是做个幸运物，毕竟那天王也带着这玩意儿夺了冠不是么？

这是他们友谊的开始。而在那之后，王也见过他抱着吉他艳惊四座的恣意，也见过他被一群人堵在小巷里围攻的狼狈。不同的院系本该赋予他们完全不同的生活——一个整日往图书馆跑，另一个整日往机房跑。可那么多巧合又促使他们成为并非点头之交，而是可以与彼此谈天说地的存在。

王也之于我是不同的。他想，而且他也送了我不少东西，我应该送他一份毕业礼物。

礼物其实不那么好挑。诸葛青有着丰富的送女孩子礼物的经验，对男生则毫无头绪。王也快毕业了，太大的他不好带走，太便宜又不值这份情谊。

他思考了将近一个星期，终于得出结论：送照片。

他是在食堂想出来的。彼时傅蓉正与他面对面坐着吃饭，一听差点喷出来：“送照片？”

“对啊。”冥思苦想了一个星期的事终于有了着落，诸葛青胃口大开，觉得食堂也好吃了不少，“你不是知道我帮别人拍照赚外快的事么？”

“就你空间里写的，‘精修998，一条龙服务’的那个？”傅蓉又问了一句。

“是啊。我就免费帮他拍一套呗……你瞪我干嘛？”

“诸葛青同学。”傅蓉痛心地捂住胸口，盘子敲得铛铛响，“我和你同学五年也没见你给我拍一套，你说我为什么瞪你？”

“啊，那是因为你这么漂亮，我技术不够嘛……”诸葛青赶忙解释，“再说了，我收费还不是为了买个比新闻部那个更好的相机。只有优质的镜头才配得上你的花容月貌嘛。”

他笑得一脸无辜，傅蓉哼了一声，懒得跟他置气：“所以你还是要借新闻部的相机咯？他们每周都要拍照写新闻稿，你怎么借？”

诸葛青摊摊手：“我就顺便帮他们拍了呗。放心，山人自有妙计。”

三个月之后，傅蓉对着推送笑到失智：“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妙计？”

诸葛青两眼望天：“我尽力了。”

傅蓉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呼吸，她笑得太厉害了，现在有点打嗝儿：“咳，虽然新闻部的公众号也没什么人看吧……但我觉得王也知道了会想打你的。”

可不是，公众号近期推送的配图里，某人的出镜频率高到令人咋舌。食堂推出了新的菜肴，配图是王也低头吃饭；图书馆有了新的讲座，配图是王也迎着晨光踏入图书馆；篮球场里某队与院队打得火热，配图是王也站在铁丝网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场内（篮球场在图书馆旁边，他只是路过看看）。而那些关于“我院学生学习学习热度不浅”、“今天考研大军也在努力为梦想奋斗”的话题，更是直接拿王也奋笔疾书的照片交差了。

诸葛青为自己辩解：“反正也没人会去查他是不是管院的嘛。再说这都推出去好久了，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啊。”

得亏王也长得不错，拍照的人又悉心修过图，公众号后台才没被调笑般的投诉整垮，反而吸引了些顺着网线摸过来舔颜的女生，涨了不少关注度。这让新闻部部长吸取经验，决定新增设一个专栏，专门放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的照片。当然了，这是后话。

诸葛青借了三个月的相机，总算凑齐了他的一套998，便去打印。在等出照片的过程中，他掏手机问王也：你最近有时间么？

出乎意料，王也秒回了：要多久？

诸葛青想这货居然没好好学习，他不是吃饭的时候才会刷手机的么？又意识到这样问王也会暴露自己摸清了他的时间表，便就事论事：见一面的时间就行，送你个礼物。

王也没多问：行啊，难得你有心送我礼物。不过我今天晚上有个聚会，回来大概十点，怎样？

诸葛青：……十点就结束的聚会是要闹哪样。

王也：我明早要飞加州。之前报了那里的学校打算去看看，所以他们给我整了个欢送会。

诸葛青：马上就要考研了，你这是打算放弃然后出国？

王也：只是去试试，能成多一条路，不能成算了呗。

诸葛青：行。你晚上回来是不是路过图书馆？我晚上在那自习，要不门口见？咱们还可以边回寝室边聊。

王也：好。

诸葛青把手机收起来，有点走神，之前怎么不知道他要出国。

这里的老板认识他，知道他是个靠摄影赚外快的，把印好的照片递给他，随口八卦：“男生也找你拍啊？我看他都不看镜头，忒没意思。”

诸葛青笑了笑：“是啊，他害羞嘛。”

结果快十点的时候，王也抱歉地告诉他自己被缠住了，可能得迟一会，实在不行可以把礼物给他室友，反正诸葛青进出他寝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。

诸葛青给他回：我明天没早课，就多等等呗。这礼物得看着你拆才有意思。

王也过了半晌回他：该不会是什么整人盒子吧？

此时图书馆已经要闭馆了，诸葛青边清书包边回他：怎么会呢，这可是很珍贵的礼物呢！

这份礼物绝对称得上珍贵。抛开诸葛青对自己审美与技术的自信不谈，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，在完全瞒着王也的情况下，先是弄到了他复习作息表，然后跟拍，筛选，修图（顺便甩几张给新闻部凑数）。998听着夸张，但对于他这种精益求精的人来说，出一套图就需要那么多心血。

而他给了王也更多。

十点了，图书馆的保安开始清场。诸葛青拿着装照片的盒子走出图书馆，在门口找了个台阶坐下，借着月色打开盒子。他特意把某天王也睡到流口水的照片放在最上面，看着这张“心血”，一想到等会对方打开盒子，看到自己的口水浸湿了草稿本的样子，诸葛青就忍不住笑出声。

他把盒子装好，又想，我该怎么说呢？

就说你大学的回忆我都帮你拍好啦，你看，寝室图书馆球场食堂我都拍了，鉴于你学习太认真都不出去玩，别的我也没法拍，你要有需要我可以给你P一个，不过可能会P在一些奇怪的地方，你可不要太介意。不用太感谢我，这些照片精修一套998我可全给你免了，够兄弟吧？到时候要是真出国留学了，可别忘了哥们儿。

不要太严肃，这样就好，掩盖一下离别带来的别种情绪。

许是如水月色挑动了某根心弦，他觉得自己今晚伤感得有点过分。

马路上传来喧闹声，诸葛青拍拍裤子站起来，循声望去，借着路灯看清了那群人，被簇拥在当中的正是王也。有一个似乎喝多了，挂在他身上大声嚷嚷着，另一个拍拍王也的肩膀，不知道说了什么，一伙人都笑起来，很是热闹的样子。

快到图书馆的时候王也跟他们道了别，拐了个弯走向约定地点。诸葛青看见他边走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，小跑起来。

“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。”他说，在诸葛青面前站定。

他身上沾了很重的酒精与火锅底料的味道，呛得诸葛青鼻子发酸。王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，稍微退后了一步，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：“唔，是挺大味儿。”

“有点。”诸葛青说，把盒子藏在身后。

“今天晚上我们吃了一个很辣的锅，你受不了的。”王也说，“你要送我什么？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。”

诸葛青站在一级台阶上，以微弱的优势俯视王也。他生了副好皮囊，眉目清朗，瞳色幽深如夜，唇线利落。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类型，却也一表人才，带有上位者与生俱来的自信。数十个夜晚他对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，建图层，调色阶，修复污点，鼠标划过他的眉骨，鼻梁，唇线，下颌。他再清楚不过王也现在的表情，即便只是细微地皱着眉，抿着唇，嘴角微微下撇。

那不是什么开心的表情，至少不同于他刚刚见过的开怀大笑。

他便没来由地觉得委屈。

王也见他半天不开口，有点奇怪：“要不边走边说？我东西还没整好呢，明早还得赶飞机。”

他转身要往寝室走。诸葛青喊住他：“王也。”

认识这么久，他们早就不连名带姓地喊对方了。王也停下脚步转向他，愈加疑惑：“什么？”

他被灌了一晚上酒，这会酒气翻涌着滚上喉头，难受得很，连带着神志也有点恍惚。他觉得诸葛青看起来不太高兴，又不太明白他在不高兴些什么。

他看见诸葛青勉强勾了勾嘴角，然后扶住他的肩膀，凑上来吻了他。

——那真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，仿佛一根羽毛落在心尖，又轻又软。

他听见诸葛青说，送你一颗真心，不用还了。

王也蓦地酒醒了大半，一不留神人已经跑远了。他的大脑在严重当机下做出了错误的决定，抬手摸了摸嘴唇，结果被袖子上的味道一激，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。

诸葛青跑到远处，突然发现盒子还拿在手上。他有点犹疑地回头看向图书馆，恰好看到王也弯腰吐了一地。

他想，完了完了，我把一切都搞砸了。

【——】

 

王也打开盒子，一瞬间的表情堪称精彩。他瞪了一会那张照片，然后一脸无奈地看着诸葛青：“……真是一个惊喜。”

诸葛青早已在一旁捶腿大笑起来。当然，捶的是王也的腿。

他的恋人笑得像磕了炫迈，王也耐心地等了一会，还是决定先不管他，自己把照片拿出来开始看。照片的数量有些他的出乎意料，粗略一估应该有个五六十张，而那些不正经的只占了小部分。

诸葛青缓过气儿来，解释道：“有些是原片，精修的其实不多。你看这里，这个，还有这个，都能做得更好。”

“已经很好了。”王也说，“如果我那天收到这份礼物也会很感动的。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，你都看到了。”

他把照片整好，放回盒子里：“我收下了。”

诸葛青在一边抱着臂，挑着眉看他把盒子收好，一副骄傲的样子，左脸写着“我是不是超棒”，右脸写着“你怎么还不夸夸我”。

王也对他的小表情了如指掌，顺从他的心意给了他一个吻：“很高兴你当时改变了主意，送我一颗真心。”

“顺应天意而已。”诸葛青笑嘻嘻地说。

门铃在他们几乎要黏到一起的目光中拼命响起来，总算打断了小情侣间的腻歪。王也去开了门，然后和诸葛青一起帮搬运工把箱子一个个搬走。他们跟着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，直到将最后一个箱子抬上车，两人都已是大汗淋漓。

“我真不该这么早把衣服都收好的。我想洗澡。”诸葛青说。他的衬衫几乎要湿透了，衣服黏在身上，勾勒出精瘦的腰身。而王也也好不到哪去，上唇沿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，汗水顺着额际流过下颌。

“那就洗吧。”他无意识地舔舔唇，打开行李箱找衣服，“还来得及。脏衣服就先拿个袋子装着，反正你下飞机就能洗了。”

“哎哎，老王。”诸葛青按住他翻找的手，“等会，等会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他笑眯眯地按住王也的嘴唇，“你……”

“最后一次嘛。”王也顺着指尖亲吻他的手背，“你不想么？”

诸葛青提醒他：“三天前你也是这么说的。”

他们在浴室里消耗了过长的时间。诸葛青搭着他的肩膀喘息，睫毛上不时随着动作坠落水珠：“我说你……飞机上还要坐那么久……你就不能，轻点？”

他的感官在氤氲水汽和快感中有些失真，王也牢牢扣住他的腰，亲吻他湿红的嘴唇，呢喃着安慰：“没事，到时候我叫空乘给个靠垫你。”

他们总算踩着点打理好一切，匆匆忙忙出了门。王也一手握着行李箱推拉杆，一手抓着钥匙：“你去打车，我把这个还给房东，马上下来。”

诸葛青点点头，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同居一年的地方。

【钥匙】

王也回到寝室，晕晕乎乎地清好行李，在手机上一连设了五个闹钟，然后倒头便睡。第二天他被第四个闹钟吵醒，扶着宿醉的脑袋勉强爬起来，东西一提就往机场赶。他在去北京的飞机上全程呼呼大睡，终于在下飞机的时候感觉世界清晰了点。

他跟着人流在转机区坐下，迷茫地想，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。

随即，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回溯在脑海中。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，有点怀念那对微微翕动着的睫毛，和那双柔软的唇瓣。

再怎么迟钝，也知道亲吻这种亲密的举动不是对着谁都能做出来的。只是有点出人意料。

诸葛青身边常年带着小姑娘，大多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追求者。诸葛青默许她们的靠近，有时候也会介绍说“这是我女朋友”，他还以为……

不，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没有预兆。比如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，比如人群中不由自主地寻找对方的视线，还有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以及毫无意义的拌嘴。

那是连本人都不曾注意到的依恋。而这些小细节藏在不经意的举动里，连起来便是另一份深情。

他几乎是毫无芥蒂并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，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。

另一个当事人就没那么好过了。

诸葛青折腾了大半夜没睡着，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悔不已，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个理由说这只是个玩笑。而这事儿坏就坏在王也的反应也着实不寻常，他当时看着心就凉了，心想不至于吧，你就这么讨厌同性接触？

可毕竟是自己强吻在先，一时又有些讪讪。

他心惊肉跳地捧着手机，生怕突然就蹦出一条好人卡消息，可是没有，王也一句话都没说，他们的聊天记录一直停在那句“怎么会呢，这可是很珍贵的礼物呢”，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。

我的真心还是很珍贵的啊。他委委屈屈地想。

接到王也电话是在几天之后。当时他们正在上专业课，老师声调平平，哄得人只想睡觉。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，教室瞬间趴倒了一大半。

傅蓉坐他旁边，睡眼惺忪问：“你手机振什么呢，好吵。”

诸葛青看了眼屏幕，立马清醒过来：“是王也电话。”

傅蓉也跟着一个激灵坐直了。她那天觉得诸葛青有点不对劲，一翻逼问后便知道了事情的全过程。这会看着那不断振动的手机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：“……祝你好运。”

诸葛青拿着手机跑到走廊，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接通电话：“喂？”

那边背景音嘈杂，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另一边耳朵集中注意力。王也的声音跨越了整个太平洋，听起来有点失真：“是我。”

他嗯了一声，听王也用挺正经的语气对他说：“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
诸葛青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心想这便是要当庭对质了，深吸一口气，说：“你说。”

王也问：“你绩点多少？”

诸葛青：“啊？”

王也又问了一遍，他才反应过来，心道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：“3.92。”

“托福考了么？”

“102。”

“GRE或者GMAT呢？”

“没考。”

“有实习经历么？”

“有，暑假实习了一个月。”

王也说：“你稍等一下。我问问。”

诸葛青一头雾水地举着电话。而这时候上课铃响起来，他只好挂了电话给王也发消息：我上课了，你有什么事发消息吧，或者换个时间打过来。

他回到座位上，傅蓉看他神色正常，立马八卦道：“怎样怎样？”

诸葛青抿着嘴唇：“他问我的绩点和托福成绩。”

这时候王也回了一条消息，问他：你想出国么？我帮你问了老师，顺便查了下，你这样的成绩挺有希望的。

傅蓉凑过去看了眼：“我错过了什么？为什么就直接快进到你要出国了？”

诸葛青略显烦躁地划了下屏幕，回了句还没考虑过：“我不知道。他什么都没有说。”

没有回复他的心意，也没有拒绝，就这么半吊着，却在问他其他似是而非的事。

傅蓉明白过来：“你是怕你想多了？”

诸葛青只是将手机反扣过来放在桌角：“听讲吧。我会找他问清楚的。”

三天之后王也重新出现在校园里，正好与刚下课的诸葛青相遇。他喊住诸葛青，说：“正好，借一步说话？”

诸葛青朝傅蓉点点头，跟着王也往教学楼旁的树林里走。他知道对方今天回国，只是没想到这么巧，让他有点猝不及防。

王也问他：“你考虑过了么？关于出国的事。”

“我问了下父母，他们说会支持我的决定。能出国自然更好，你是想……？”

“我想让你跟我读一个学校。”王也说，“你懂我的意思么？”

诸葛青点点头，又摇摇头。他觉得浑身燥热起来，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里，热度却一阵一阵地往上涌。王也认真地看着他，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意，是他这些天以来一直奢望，却又不敢去细想的。

而也许它早就存在。

他突然起了玩心：“我不懂，你为什么不说明白些？”

王也侧头咳了一声，脸上写满了“你怎么可能不懂”的无奈，却还是开口，认认真真地说：“我喜欢你，想和你交往。”

他顿了顿，语气里转而带上几分无奈，“你较什么劲儿呐。”

他伸手去拉对方的手，诸葛青咳了一声，往后退了一步：“等等，我还没同意呢！”

王也挑眉：“亲都亲了，你还想抵赖不成。”

“其实也没什么。”诸葛青故意皱起眉，摆出一副纠结的表情，“就是那天不知道是谁，亲完就吐了一地。”

王也一愣，没想到居然被看到了：“我那天被他们灌多了！”他急急地想要解释，“我那时候酒气翻上来……唉我就是……”

正所谓关心则乱，他居然没看穿这个小把戏。诸葛青“噗嗤”一声笑了，眉目舒展开来，嘴角翘起，是王也熟悉的狡黠。他上前一步抱住王也，打断了他的话：“好啦，好啦，我同意啦。”他将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，亲昵地说，“欢迎回来，我的男朋友。”

两分钟后，王也环着他的腰，极为败风景地问：“还不松手啊，你是不是脸红了？”

诸葛青气急败坏地踩了他一脚。

傅蓉在当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。彼时她正咬着唇算题，冷不防诸葛青一个电话打来，问她晚上想不想出去吃海底捞，有人请客。傅蓉心里正烦，一听有送上门的晚餐，一拍腿说好啊，谁要做这个冤大头？诸葛青说王也，然后笑嘻嘻地挂了电话。

饭后她懊悔地想，我真傻，真的。我单知道他俩会请脱单饭，会秀恩爱，我不知道居然能秀成这样。我为什么要为了一餐海底捞戳瞎自己的眼睛呢？

但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，她都没怎么见着两人一起出现。对此，诸葛青的解释是王也去美国了，他打算gap一年，所以有些事需要处理。

傅蓉一脸羡慕：“所以他是要在这陪你一年么？真好啊……那他毕业之后住哪？”

她看着诸葛青的表情，突然明白了什么，莫名红了脸。

诸葛青笑眯眯地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：“嘘，不要乱说哦。”

新学期伊始，他便向学校递交了走读申请，然后将寝室里的东西打包好，和王也一起搬去新居。

王也一手帮他提了一只箱子，另一只手捏着钥匙，向他介绍房子的情况：“不是很大，不过两个人住是够了。另外离学校也比较近。”

诸葛青笑了笑：“我又不挑。”

他接过新居的钥匙，推开门，踏进玄关。阳光从窗户里倾泻下来，铺满了整个客厅。墙纸是带着碎花的鹅黄色，看起来温馨又可爱。

王也在他身后，拢住他空着的那只手：“怎样？以后咱们可就住这儿了。”

钥匙捏在手里，恋人正在身边。诸葛青想，我们是同居的恋人了。

他手一松，行李“嘭”地落到地上。他双手捧着王也的脸，看见对方眼里和自己一样的温柔与爱恋。

他笑着说：“好啊。”然后不管不顾地吻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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